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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说的草钩,是指拔牛草的铁钩。农具书上没有记载,百度也搜不到。
事实上,草钩已经从我们的生活中消失。我参观过几处农展馆,也没见着。有部香港电影,叫做《岁月神偷》,通过鞋匠罗一家四口10年间的故事,表现“岁月是个神偷”的主题:偷走人的青春,偷走人的性命,偷走人的幸福与快乐。现在,我写这个题目,感觉,它也偷走了草钩。幸运的是,它没有偷走我的记忆。
我小时候,见过草钩,也用过草钩。其结构极其简单,就是一根一米来长的木棍,叫草钩把,一头套着一只铁钩。铁钩三寸来长,小拇指粗,形如屈指,又似渔钩。草钩是用来拔草的,——从干草堆里往外拔草,也是农具。草堆太大,下面的草压得太紧,不用草钩拔不动的。拔草做什么呢?喂牛。怎么拔呢?你先用力把草钩插进草堆,插深一些,再用力往外一拽,铁钩会带出草来。由于经常拔草,草钩把被磨得细密光滑,沁着暗红;铁钩雪亮,闪着白光。草很干净,金黄色,牛不拒绝。冬天里,淫雨霏霏,有时大雪封门,牛卧在牛屋里,是需要人喂它的。
多年以前,深秋时节,你回农村老家,或到乡村旅行,最能引发你的诗情的,恐怕要数空旷的田野,和村头稻场上像城堡似的干草堆。从育苗,到栽插、除草、收割,再到把稻草晒干,码成草垛,水稻的一生都在这里,农人的一生也在这里。你有闲心的话,背靠着草堆,抽出一根草来,一截一截地咬,可以咂出许多味道。
那时用牛轧场,兼以掼稻,后来才用脱粒机打稻。脱尽谷粒的稻草,两人个,一前一后,用两根一丈多长的树杠抬到空地上晒,包括道路,满村都是稻草的清香。我总是使劲地嘬着鼻子,要把那香味吸到肺里。中午、下午用叉鈏翻两遍。傍晚时分,还是这两个人,用叉鈏把晒干的草聚拢成垛,像座小山,用树杠抬起——自然也像抬着一座小山,运到稻场,码成若干座更大更高的山。远远望去,像用稻草建造的住宅小区。那负责码草堆的人,是我三哥,站在草堆之巅,如果起跳的话,可以脚踏祥云。
干草最主要的作用是喂牛。冬天里,用草钩把草拔出来,抱进牛屋,绕成巴掌大的把,在中间放几粒棉籽,喂给牛吃。棉籽含油,可以润胃,有点香味,可增进食欲。辛苦了一年,这个时节,牛暂得清闲,没有青吃,就吃干草。嚼嚼,吐出来,又嚼,再咽下去。满嘴白沫,也很满足。在我看来,在所有牲畜中,牛是最苦的,像极了我的母亲。
有年开春,憋了一冬的牛,在河堤上吃了太多的青草,结果被胀死了。村里把它杀掉,剥皮分肉。一家分几斤,我吃不下去。我还看过老牛生小牛,底下垫了厚厚的稻草,哗啦一下掉出一包水,里面包着牛崽。落地一袋烟的工夫,牛崽已能站起,再过一袋烟的时间,就能歪歪地跟着母牛走动。我母亲去世后,我突然长大了,仿佛自己就是那只牛犊。
干草除了喂牛,还有很多用处。事实上,乡村少不了干稻草,它们是乡村成长的温床,也是乡村的组成部分。在家庭里,它可垫床,当做被褥,有田野的气息和阳光的味道。可以烧锅。我烧锅时,喜欢就着锅膛的火光看书。脚步不能丈量的地方,文字可以;眼睛到不了的地方,文字可以。可以盖房,做草屋的屋顶,贴在土墙外面,可以抵挡风雨侵袭。可以裹着稀泥抹土瓮。可以扎篱笆墙。储存稻子时,最底下垫层稻草,有防潮作用。拿只小盒子装几十鸡蛋,送亲戚朋友,底下垫层稻草,有防震作用。
草钩没有来处,出生卑微,在大草堆消失后,随之销声匿迹。而我写的草钩,不过是个引子,引出草堆、老牛、干草和我自己。像阴雨天,在菜园拔萝卜,带出很多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