散文诗

梅为谁开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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寒风凛冽中,我们走在泥泞的乡间小路上。雪中的村庄静极了,除了偶尔几声远处的犬吠,静得几乎能听见雪花从空中洒落下来的声音。大片大片的雪花,纷纷扬扬打在我们的脸上身上,北风阵阵透彻肌肤。多少年没有这样徒步走在风雪中了,多少年没有这样寒冷的感觉了。年关将近,爱人想起去看他一个远房的奶奶。

迎风踏雪走近村庄腹地那个院落的时候,我的心为之一颤,那是怎样一幅荒凉的景象!矮矮的土墙破旧的栅栏门怕是连个鸡狗都挡不住,悬在门前的布帘是个什么颜色,早难以分辨。房顶上的杂草一丛丛一簇簇在寒风中摇曳。惟一的一扇窗,是那种旧式的木格窗,糊上去的纸已破旧不堪,风会趁机无遮挡钻进屋子。

这是一座没有半点火星的空旷冷清的老屋,吱呀呀推开那两扇破木门,里边没有任何的反应。迎门是两把老式的圈椅,一张八仙桌,桌上放着一只空荡荡的大瓷碗,碗里干干净净,没有一粒食物。此时,我转身看见了那个老人,白发苍苍的老人,趴在炕上,身上裹着一个破棉被一动不动。在我爱人持续大声的呼唤下,老人缓慢中沉重地抬起头来,目光散漫寻找不到声源来自何方,当那双浑浊模糊的眼睛终于看见了站在她面前的人影时,一双枯瘦的手胡乱地伸在空中摸索。她试图抓住些什么,急切地询问是哪里来的亲戚,声音居然还很洪亮。这一份孤苦无依的凄凉,倾刻间像一把刀子痛痛地扎在我心上。无法抑制的眼泪一下子奔涌而出,后来干脆就成了一声又一声的抽泣。

走近土炕,替这位九十多岁的老人拢一拢乱蓬蓬的头发,把带来的蛋糕送到老人手上,其余的放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,想给老人倒一碗水,然而桌子上的暖瓶是空空的冷冷的……

老人无儿无女,靠一个本家照顾,那家人挣钱难男孩多要娶媳妇要盖房,日子过得紧巴巴的,送饭也是有一顿无一顿的,有时候老人饿极了,就在炕上的窗户前呼喊:来人,我饿……

窗户,我凝视一下那扇窗户,木格子的,很小的方格子,黑色的油漆早已斑驳脱落,成了灰白色,呈现着岁月的沧桑和日子的沉重,然而,这扇窗是老人呼唤外面世界的惟一窗口,承载着老人对于生的渴望和希冀。

此刻,吃了些许东西的老人,慢慢从沉睡的恍惚中清醒,她终于搞清了坐在她眼前的人是谁了,激动不已。我看见她的目光仿佛一下子变得清澈而悠远。她在努力淘洗那些沉在岁月沟底的往事,那些想起来让人感到亲切的旧事。说起我爱人小时候跟她去吃喜宴,是如何眼馋碗里的一片肥肉一个丸子,并且有微笑挂在她的脸上,宛如一朵盛开的菊花。我惊异于老人在如此困顿的生存状况下尚存如此的豁达与仁爱,其慈爱之情依然溢于言表。

老人生在山西省一个富足的商贾之家,为了追随她纯真的至爱,与戎马生涯的丈夫漂泊天涯,然而,丈夫不久早逝,撇下她如一粒发不了芽的种子,散落在这北方的原野上。理想刚刚放飞就像一只天空的鸟儿猝然受伤,只能敛翅栖落在这里,守着一份空空的梦想长长的思念,守着已静卧在黄土地中的丈夫,一步一步地走着她的人生路。

这就是一个女人简单而又无法摆脱的人生轨迹啊,一个执着的选择,一生的孤独与无奈!

这一刻我的目光有些游移,除了眼前的这一份凄凉之外,我的视野中几乎再无其它了。我感到了乡村独有的静寂,仿佛一块块透明的玻璃,照耀在我的身前与身后,闪烁扑朔迷离的光芒。我的思绪有些飘逸,我又仿佛嗅到了一点点暗暗浮动的花香,会有吗?我循着一丝丝的暗香打开门,朝着院子里凝望,寻寻觅觅、冷冷清清中,居然是一株枝干虬曲的梅,在纷纷扬扬的雪花中,正在昂扬地向我绽放,一树迎风斗雪傲然绽放的梅花啊,零落成泥碾作尘,依然香如故。在这样一座乡村僻野的院落之中,竟会有如此超凡脱俗的所在,这株梅必然是老人亲手所植,必然凝结着她的诸多梦想与情绪。我的思绪像一个楔子,朝着岁月深处滑去,这个老人的生平这株梅的来历,这个苍凉破旧的院落,竟一下神秘起来,充满了难以穷尽的隐喻色彩。

山西女人,年轻的时候,该是怎样柔情似水,妩媚动人,被那血气方刚、孔武有力的男人拥入怀中时,曾是怎样一种完美的阴柔与阳刚的结合!然而世事难料,好景不长啊!

这时围坐炕上的老人,又一次习惯性地透着木格窗上的缝隙向外张望。她是在望她的梅花吗?窗外依然是大雪纷飞,窗外依然是梅开点点。

怀着一种凄凉而复杂的心情告别老人,告别这个荒凉中的院落,就在这一路之上,寒风吹坏了我的耳朵,我的耳朵冻得红红的肿肿的,又痛又痒,落下了冻疮,这个冻疮也同时结在我的心上。

没过多久,有消息传来,老人走了,辞世了。或许这对于老人来说是一种解脱,她可以去另一个世界寻找她的至亲了,或许那个等了她多年的最爱,已悄然将她拥入了怀抱。

然而那株梅,还在么,她还会在寒冷的隆冬再一次盛情开放么?时过境迁,人去屋空,她还能为谁而开放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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