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渔民外公家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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捕鱼是舟山外打水传承了几百年的祖业。

那些从未经历过捕鱼生涯的人,是不可能体会到外公他们孤悬在波涛中的心情的。不息的海浪、猎猎的海风、刺眼的阳光,把他们的形象锻造成不同于陆地上的人,使他们油然而滋长远离岛屿的不羁与粗犷。他们的身上满是海水的咸味、鱼的腥味,他们表情的褶皱里挤满了阳光、盐粒和风的影子,在岁月的浸泡、晾晒和腌渍中,他们的肤色蜕变成古铜色;经过海洋深刻的雕琢,他们的语言也变得沉默起来。渔民们在驶离海湾打捞金黄色的或是银色鱼腥味的收获时,把情感留在岸上,把对家人的思念负载在这波涛之中。

外打水极像是一条潜伏于海面的鱼背鳍,绵延于衢山岛的西南角,它突出的山嘴头极像是鱼的唇角,一半露出水面,一半浸入大海,吮吸着海潮。房前屋后的山岗上,只要那旮旯上有一堆土,上面就长满了手掌样擎举的仙人掌,散发着荒凉、寂静、原始的气息。站在岗墩上,能看见一条夹在两道山梁间的沟谷,谷地南面是高地,谷地北边是错落的瓦房抑或茅草房。谷地下面,是一个散满卵石的小海湾。小海湾里,犬牙交错的岬角、湾汊、礁石,都匍匐在海潮中,与岸边直立的罅岩勾勒出岛屿的边缘。越过岱衢洋的波浪,眺望远方,岱山岛的岛影依稀可辨。若是空气清爽,还能看见波浪激越的白沫。

这时候,我常常是走在去外打水狭窄的山路上。山路沿海湾边蜿蜒而上,我的眼前始终映照着一大片海一点船帆。有时候,碰见年长的熟悉的人亲切地问上一句,你是某某婶(姐)的儿子吧?我卑怯的心立时一跳,一块块碎石,一段段高低不平的小路,在脚下也延伸得越来越快,而一道道山岗也离背影越来越远。

外公家在山谷最末端离海湾最近的坡上,一间瓦房,非常低矮,我的外公要弯下腰才能进去。屋檐东边高,西面低,东面和北边的墙就是垒起的山体。门有上下两节。屋内西边是一台灶,灶前放一口水缸。东西两面靠墙的边上放两张板床,板床其实是柜子,里面放着杂物,中间放一张吃饭的桌子。时常,我和弟弟挤进这屋里去,我小个子的外婆嘴边总会泛起慈祥的笑意,逼仄的屋子里便盈满了相见的亲情和喜悦。

外打水的房子大多用石块垒成,用瓦片或茅草盖面,用竹子抑或木板搭建而成。因为长年对着海,海风大,屋顶上都罩着网片。村里男人全以捕鱼为生,他们的胸膛呈暗红色,个子短粗而精壮;女孩儿们个子也矮小,但长年习惯了海风的抚摩,长得也结实。

外公和渔民们对船一往情深,船是他们的家,是生命的蜗居地,给了他们呼吸和激情。几百年来,这海岙上有多少渔民兄弟,无数次发誓不再去干如此累人和危险的职业,但他们终究不能离开大海,离开他们的船——这个漂浮着的生命摇篮。在这狭窄的空间里,头上是白云,脚下是晃荡的深渊,可就是这些,即使是一张帆、一顶锚、一根桅杆、一只吊水桶,都是他们的钟爱之物,都有它们自己的故事。

船本身就是一道风景,不用说船在波平如镜的海面上滑行的情景,就是船在惊涛骇浪中穿行的姿态,那昂立的船头,那起伏的船身,就是一种较量,一种震撼,一种征服。你想,如山的海浪越过前舱,喷溅到驾驶台上,从浪峰中下跌的船体与迎面而来涌起的海浪撞击起来,船底发出訇然的鸣响,浪花在四周飞溅开来。船儿在如山的海潮面前顽强地挺立起来,将自己的龙骨当作犁铧,一边颠簸,一边劈开波涛驶向陆地,那一种惊心动魄,完全是一种生命的穿越,一种生与死之间宏大的叙事乐章。

渔民们进行着一次又一次既无里程碑,又无指示牌的长征。每一次长征,在他们的生命里似乎只是一次日常的回家之旅,一场战胜了风浪俘获了战果的回归。自女娲捏泥为人,人类凿木为船以来,我的渔民先辈们一次次穿越大海,在一潮又一潮的风浪中踏出了一条寻求彼岸的路,追寻着大海与大地交相辉映的豪迈与激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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