散文诗

乡村的“派饭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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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我们老家,村庄里时常要“派饭”。

“派饭”的对象有几种,村里的大小干部是指手划脚的领导,他们负责安排,是“派饭”的主要人物,而且是天然跟饭吃的对象,被“派饭”的人是来村里调查研究办事的外村人,可能是干部,也有可能是上面派来工作队的一般人员,为“派饭”落地的则是本村村民,他们要早早收班回家,给外地人做好饭菜,当然随行的还有村支书和村里的其他干部。

“派饭”有临时的和固定的。临时的可能就是一顿或者两顿,长久的则是一周两周,可能更长的话一月或半年,那要根据来村庄的外地干部驻多长时间来定长短。村庄里有的人家希望“派饭”时间长一点,以便跟驻村的干部搞好关系,那也是一种人力资源,今后去镇上、县城办事方便得多,但麻烦的时间就要长得多,有的人家则不想被村里“派饭”,能推脱一次就推脱一次,只不过那样的人家非常少。

我们家是村里常常“派饭”的对象之一。一是家里人好客,村里安排了,不好执意推,也没有合适的理由去回绝村干部,二是家里虽然条件不是很好,但家里干净整洁,别人来到家里,至少站有站的地方,坐有坐的地方,不至于让外地人下不了脚。其实,村里在“派饭”的时候也是有讲究的,不能让外地人看不起我们的村庄,要安排家境好一些的、待人接物得体一点的人家,也好让外地人不会尴尬,要不然外地人去了“派饭”的人家,受不了那种冷眼,村里干部没有面子不说,外地人更是觉得村庄没有拿他当干部看待,对工作的影响就是可大可小的事,小的事情可以化解掉,大的事情可以化解危机,这就要看驻村的干部来决定事情是大还是小?所以村里实际上是很看重“派饭”的人家的。

那时候,我是家里最小的孩子,最喜欢有“派饭”的活儿,原因很简单,有好东西吃。“派饭”来了的时候,妈妈很早就要从干农活的地方回家,工分照样计算。回家以后的事情就是做饭菜,把家里最好吃的东西找出来,平常舍不得吃的也要拿出来招待外地干部,村里分配的那点钱算不上什么,关键是不能慢怠客人,那不是我们家的家风,顶多就是不能动过年三十的天要吃的猪脑壳,连腊肉和香肠都是可以拿出来给客人吃的。妈妈不会吝啬,她是要竭尽所能,展现自己家的温暖如春的风范,这样的“派饭”一顿是没有什么问题,我和哥哥更是希望天天如此。长大一些了,妈妈才告诉我们,那时候的一顿两顿“派饭”完全是打肿脸充胖子,家里根本没有那个实力。长期的“派饭”就不一样了,必须要考虑一个家庭的承受能力,要按照长期的计划来安排。外地干部主要是跟着全家人的伙食吃,偶尔也有一些特别的小灶,但他们往往都不会自己吃,推给主人家的小孩,大人又不同意,这样反复的推来挡去,搞得大家都不好意思,结果往往是小孩吃一些,驻村的外地人吃一点。

我清楚地记得,那时候我们家有一个县上来的干部,姓黄,大家都叫他黄恶恶,我想他肯定不叫那个名字。他驻我们家有半年的时间,一派就是半年,大家都不愿意。一开始,妈妈也不愿意接受,经不起村干部的软磨硬泡和恭维似的劝说,她才勉强接受。事实上,妈妈不是耽心一个黄恶恶不好安排,而是怕看见我们兄弟俩那眼睛里死乞白赖的、饥饿的神情,驻村干部看了是什么想法,传出去那不是丢死人了。好在黄恶恶是个好待之人,对待住和吃都没有什么特殊要求,与家人吃同样的饭菜,对妈妈单独为他做的饭菜,不是假装看不见,就是推到我和哥哥的面前或者兄弟俩眼睛能看得见的地方,意思非常明白,让我们缠着妈妈,他不能吃独食,其实他也根本吃不下。那时候也没有什么好吃的东西,最好吃的莫过于自己家的鸡下的鸡蛋,煮成荷包蛋,有时蒸熟成了芙蓉蛋,那是最营养的,也是最和饭吃的,他轻轻地小小地舀上一勾,然后就推到我和哥哥的面前,看着我和哥哥你一下、我一下抢着舀完后,他才笑微微地走下桌子。黄恶恶从村庄里劳动或开会回来,总是帮助家里做一些体力活,也做一些扫地、抹桌子的活儿,等到吃饭时间了,他同我们一家人坐在一起,待一碗红苕饭吃完后,他快步走向灶房,拿起锅铲往下面使劲铲,铲起来的尽是红苕,几乎没有什么大白米,我和哥哥悄悄竞争,哪一个吃完第一碗,跑步到灶房去,那锅铲的用力则是尽力往上,铲上来的几乎没有红苕,全是白花花的米饭,妈妈说我们家的锅铲是长了眼睛的,只不过眼晴长的方向不一样,老黄拿的锅铲的眼睛与我们兄弟俩的完全相反,结果当然也不一样。一张桌子上,黄恶恶显得文皱皱的,动作没有在山坡坡、山岗岗上那么灵活,当时的我们没有搞清楚是什么原因?让我印象最深的是,黄恶恶每周都要回家一次,我和哥哥就等着他回来的那一天,还是让肚子闹的。他回来的时候,包里像变戏法似的,总是拿出一些好吃的东西,印象中有芝麻杆、小方块水果糖,东西虽然不多,但每一次回来都会有所收获,我和哥哥把每周老黄回来的日子当成一个节日,盼呀盼,要是他因为有一次没有按时回来,我们就会闷闷不乐的,老是问他为什么没有回来呢?

黄恶恶在我们家当了半年的驻村干部,是什么运动让他到村里来的,我们不清楚。但他把村庄当成他的家,我们的家虽然是他的临时落脚点,可他从来没有把我家当成临时落脚点,视为他一生中最重要的朋友。记得他临走之前,送了爸爸妈妈各一件汗衫,特别送了我和哥哥每人一支钢笔,让我们一定要好好读书,争取考上县城的中等师范学校或者高中,去他们家做客,爸爸妈妈没有什么送他的,给他包了一背篓的新鲜蔬菜和自己家里加工的红苕粉条。他离开农村的时候,没有一步一回头的文学艺术描写,可他确确实实记住了我们的村庄,死死地记住了我们村庄的名字和居住在村庄的人们。后来的许多年,爸爸妈妈和村庄的人们有事去县城的时候,没有那种假装的不好意思,不管有事无事都会去找黄恶恶,带不带东西都无所谓,有时候还蹭上一顿饭,从来没有听老家的人说过他不热情的坏话,没有人说他不理不睬,都说黄恶恶虽在县城,但由于在农村生活了一段不长的时间,与农村人打成一片,完全像是一个纯粹的农村人,没有一点看不起农村人的意思表现出来。最让乡亲们奇怪的是,连黄恶恶那很是讲究的老婆对乡亲们都很是不错,他的老婆是一位人民医院的医生,要说的话,她对农村人去她家里是有异议的,住、吃、穿对老黄都有严格的要求,我们老家的农村人吃、穿、行都与她的习惯有差别。可自从老黄到了农村生活后,特别是听老黄讲了他在农村的经历,乡亲们对他照顾的事后,完全改变了她对农村和农村人的看法,所以对凡是进县城来找老黄的农村乡亲们,她一律都按亲人的规格接待,从来不拿脸色给乡亲们看,即使是好些农村人的习惯与他们城里人有些不同,有些还差别不小,但老黄的老婆都从心底里不责怪他们。

虽然黄恶恶离开农村已经四十年了,他也只是在农村住了半年的时间,可我自己也没有想明白,半年的时间居然与四十年相抗衡,很多画面居然清晰无比。按理说,老黄并没有做出什么丰功伟绩,更没有评他为什么劳动模范和先进人物,也没有什么报刊杂志发表过宣传他事迹的文章,他是默默无闻的走进农村的一个机关小人物,却让我记忆犹新。

走向农村去的黄恶恶,他有幸吃的是“派饭”,与乡亲们真正地交上了朋友。现在的农村可不是这样子,村支书、村长一般也不会再给乡亲们“派饭”了,到处都是农家乐,哪里都可以吃饭,何需再派给每家人呢?免得年终算帐时村里麻烦。更有方便的是,交通方便了,大家都往街镇上去吃饭了,还谈什么吃在农村、住在农村?

现在的农村几乎上是不“派饭”了,解决群众最后一公里的问题时,大多数人都是风也飘飘、雨也飘飘地去农村,面子和派场讲得大,很多问题没有得到彻底解决。不“派饭”,说是不给老百姓增加负担,可实际情况是老百姓哪在乎一顿饭二顿饭呢?这断了一条相互之间交流沟通的桥梁,不能与老百姓真正地在一起,打成一片,不可能进行心与心之间的交流,没有那种实实在在的沟通,怎么可能有那种血溶于水的关系呢?

其实,当今的农村派不“派饭”已经不重要,农村人已经更不会在乎那一、二顿饭了,就是吃上一个月也不会有哪家人会计较的。但“派饭”的实质是什么?我相信我们的领导干部和到农村去的人都会懂这个道理。真正的若是老百姓与我们之间心与心的距离越来越近了,还有什么困难能够难倒过我们共产党人呢?

看来,乡村的“派饭”还真的有点意思,可惜我们已经把它当成了过时的游戏,成为文化遗产而被我们称之为现代先进的新农村锁进了历史柜中,它真正成为历史吗?我想是不会的,而且是一定不会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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